第17章 他留下了一样东西

白慕辞醒来,抿着唇看着室内,一室静谧,琉璃珠帘垂着,轻轻晃动着,香炉里的檀香浮出一丝青烟,散发出阵阵清香。熟悉的场景,熟悉的格局,她轻笑,真好,还以为自己会死在海中。

来不及细想,她转念又想到万妖攻击恶生门的场景,心中一痛,急急忙忙从床上下来,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,她连鞋袜也顾不得穿,打开门,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。

漆黑的岩洞之内,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,滴答滴答的淌水声在岩洞内回荡着,白慕辞侧目看着周围的东西,她回头,却早已看不到出去的路。

白慕辞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,赤裸的脚底踩在岩石上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。她抬眼望去,一片寂静之中,有一个人影躺在湖中,那湖水是山顶岩石滴落的水凝聚而成,水质冰凉。

白慕辞走近了看才知道,原来那湖中的人影竟是傅之河,他披散着头发,闭着一双眼,脸上一片清冷。

湖中的傅之河睁开眼睛,脸上是一片茫然,他喃喃地说道:“放我出去,放我出去。”

忽然,那张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,变得妖冶狠厉,他勾起唇角,手一抬,从湖中出现大量冤鬼,那些冤鬼扭曲成一团渐渐化成一缕黑雾,然后被傅之河一点点吸食,他说:“就快了,就快了,以后我便是你,你便是我。”

白慕辞站在湖边不敢动弹,她想说些什么,可心底也深知,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傅之河。

他抬眼看了一下周围,忽地,那双眼睛又锁定了白慕辞所站的地方。那股古怪的感觉又开始出现了,总能感受到第三方的气息。他忽地站起来,露出精壮的臂膀和修长笔直的长腿,这样一览无余,白慕辞啊地叫了一声,他竟未着寸缕……

他光裸的身子朝白慕辞走来,一张脸上满是嗜血的戏谑,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,他说:“你在这儿吧,让我猜猜你在哪儿。”

他伸出手,做出抚摸的状态,感受着空气中细微的波动,忽地他的手停在了白慕辞脸颊不远处,那双红色的瞳孔依旧没有焦距,可是却是面贴面地站着。他看不到她,却能感受到她,他问道:“你是谁,为何能闯过我所设的结界?”

他又问:“你是来找傅之河的?”

傅之河轻笑,露出一抹嘲讽的表情,那张如玉的脸上此刻却满是邪气,他轻轻启唇说道:“休想!”

那停住的手掌忽地汇聚了一道掌风朝她劈过来,白慕辞惊呼,怎么次次都来这一招!

白慕辞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,脊背已被汗水浸透,她抹了一把汗,又叹了一口气,回想起刚刚的场景,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魔怔了,为何总是梦到傅之河,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?

耳畔忽然传来公羊长老的声音,她转过头才知道公羊长老一直坐在自己床侧,像个温柔的长者一般。此时静谧无声,公羊长老问道:“可还难受?”

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了,星辰高挂。他叹了口气,长长的胡须垂在地上,真真是道骨仙风。

白慕辞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不难受了。只是,我是如何从海中活着回来的呢?”

她只记得她掉进了海里,然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。她忽然想起跟她一起掉进海里的莫敌,急忙问道:“跟我一起来的人呢?”

公羊长老反问:“你很担心他?”

白慕辞一愣,不明白公羊长老这是什么意思,便也久久没有说话。

公羊长老第一次见她如此小女儿的姿态,便轻笑:“总有长成大姑娘的一天,你倒不必担心他,九州之上,怕是再也找不出来如他一般灵气敦厚的人类了。许是灵气冲撞了身子,现在陷入了休眠之中,怕是隔几日才能醒过来。”

“你是说灵气敦厚?”白慕辞疑惑地看着公羊长老,她明明记得莫敌身上半分灵气都没有。

公羊长老笑笑地看着她,双手覆于背后,站起身走至窗前,说:“这六道之中,太多意外,而答案总是没有问题多。”

公羊长老也不问她与莫敌是如何认识的,缘分向来都是天注定的,该相遇的时候始终会相遇,要是无缘的话自然也不会相识。

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,她透过窗户看去,翠绿的树木下有三两个人影,最边上的是凉月师姐,居中的是沉风师兄,还有一人鹤发童颜,俊美无俦,只是脸上的神情分外惫懒,看模样倒是个性子凉薄的人。

白慕辞走近了,才知道那男子在说她的不是,大抵是说,如果她能早些回恶生门修补结界,他们也不至于在山下苦战那么多日,死伤那么多门徒。

这样的话语她听着自然是不好受的,可到底也算事实,她便也只能受着。

等三人进来以后,凉月一把抱住白慕辞,紧张地问道:“你没事吧,这段时间公羊长老日日占卜,只希望你有惊无险回来才好,要不是那些海妖,我们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,不能出海。”

白慕辞环视四周,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,她问道:“既然黄司已经寻到,那临西长老呢?”

众人忽然一阵沉默,良久公羊长老才开口说道:“临西他,已经陨落了。”

沉风便将临西长老和西崖如何落入海牢之中,又是如何为了保护三司被海妖杀死的过程告知了她。

白慕辞一阵恍惚,心剧烈地绞痛着,那一瞬间,好似被万千只蚂蚁啃食一般,脑海中一遍一遍闪过那个在生死之际,携着她,一步步走入恶生门的黑袍老人的身影。

众人一阵沉默,想安慰她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当日,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,甚至比白慕辞还要悲痛万分。他们亲眼看到临西长老是如何被海妖分尸杀死,那样的场景,如影随形,紧紧地盘踞在他们脑海之中。

白慕辞闷闷的不愿说话,一直垂着眼睛盯着地面。沉风怕她难受,便主动问起了她在苍穹阜州的生活。

她喃喃开口,抬起头,那一双眼却是失了神色,看起来可怜兮兮的,虽是没有眼泪,可是声音里分明带着颤抖,她说:“这算是个厄运吧。”

她叹息一声,声音绵长得不像话。

她将自己如何遇到傅之河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,越说到后头,众人的脸色越凝重,就连吊儿郎当的西崖也面露担忧之色。魔物出世,九州必将遭遇大难。

窗外夜色沉静如水,漫天的星河正熠熠生辉,闪烁着光芒。

沉风问道:“你是说,魔物的寄体正在一点点被吞噬?”

白慕辞没有将自己的梦境说出来,她也不知那究竟算什么,为何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。

就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魔物之上的时候,凉月却问道:“如今躺在房中的那人究竟是什么人,一个乞丐却武艺高强,如今更是以一人之力大战群妖,那灵气又从何而来。普天之下,我不信除了恶生门的人,还有哪个人类能拥有如此醇厚的灵气。”

公羊长老打断凉月的话:“你说错了,即使生活在恶生门,也做不到承载如此强大的灵气,人类的身体能承受的始终有限。”

白慕辞皱了一下眉头,照公羊长老如此说的话,莫敌不是妖就是神,可是,她一双看透万物本体的眼睛为何却看不到他的本体?

众人疑惑不已,却见公羊长老脸色突然一变,那星辰图忽然发生了变化,魔星的位置正一点一点亮起来。

公羊长老倒抽一口冷气,脸上难堪极了,他忽地望月而跪,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,那声音苍老无力,透着一股苍凉:“魔物归位了,人类的意志终究是薄弱了些。”

沉风问道:“公羊长老,我们能做什么?”

魔星归位之后会带来天煞,所谓天煞日便是季节反转,六月飞霜,山林崩塌,洪荒遍地,人界瘟疫纵横,妖物肆虐,九州之上唯有请神龙庇护,否则必将民不聊生。

公羊长老说:“虽说海妖已经从恶生门撤退了,可保不齐会再来攻打恶生门。为今之计便是尽快修补结界。魔星归位,即使灵魂再强大,可肉体依旧是人类的肉体,必须持续修魔才能完成最终的形态,九州之上只能从仙界请神龙下凡庇护。”

公羊长老带着白慕辞来到观天阁。观天阁仿佛立于云霄之中,大有危楼直上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感觉。

公羊长老伸出手,她便也跟着伸出手,天上的星星离自己那么近,又好像那么远,她问:“长老,神便是住在这群星之上吗?”

公羊长老摇摇头:“世人修筑庙宇,祈求神灵解开疑惑,来年风调雨顺,你可知神是什么?”

她想起睚眦,神也是有自己的脾气,有自己的思维,他不是万千苍生想得那样大公无私。她说:“神,或许只是除人以外的其他人?”

公羊长老点头:“神的命运也被掌控着,或许,他也还在觉醒之中。”

公羊长老指了指天上那颗和玄司之星紧紧挨着的暗淡星宿,那颗代表睚眦的星宿不知何时才能重新散发光芒。

却见天空之中另一颗暗淡的星宿也开始缓缓朝玄司之星移动,那颗玄司之星代表的是白慕辞,此时魔星也开始靠近。

公羊长老问道:“这是为何,魔星竟也开始靠近玄司之星?”

白慕辞听得出来公羊长老声音里含着怒气。自古以来和魔物沾上边的都没有好下场,如果她和魔物沾上,那便是整个恶生门与苍生为敌。

白慕辞惶恐地说:“我也不知道,自傅之河魔化之后,我便日日梦到他,只是那梦奇怪得很,好似我真的来到了他的身边。”

“他一定是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,才可用执念将你唤到他的身边。”公羊长老说,“他是注定要与六道苍生为敌的人,恶生门的人不能和魔物扯上关系,不然,你的命运会更加悲苦。”

白慕辞摇头说:“傅之河不是魔,他是个善良的人,一定还有办法的。”

公羊长老摇头,道:“没有办法了,慕辞。魔星已经归位,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人类傅之河了,想要除掉魔物唯一的方法,便是上那九鹿山寻找往生花,七万年前那往生花曾封锁过魔龙蛟,却被九鹿山的鹿尘画拿走,引发大难。”

“除掉魔物傅之河还会回来吗?”白慕辞问。

“不会了,也回不来了。你以为那魔是什么,那是傅之河的心魔,魔便是他,他便是魔。”

传说中的九鹿山有稀世药材,可让人起死回生,不过此去九鹿山路途遥远,而且危险重重,九鹿山是传说中神族九色鹿所在之地,九色鹿向来不喜跟外族打交道。

且去九鹿山还有路过东海瀛洲神族鲛人族的地盘,鲛人一族向来不大欢迎外族人踏入鲛人族地盘,又鲜少跟外族来往,鲛人向来凶狠,怕还没到九鹿山就被鲛人先给杀了。

入夜之后,山中凉风习习,有着些许冷意,她一路走在林荫小道上,准备去看望一下莫敌,如今一堆疑惑都没有解开,她实在不能安心睡下。

她一路急匆匆地走着,却见前方树干上坐了一个人,见她来了之后,忽地身体向下倒去,双腿勾在树干上,呈倒挂状,那张脸和她的脸只剩咫尺距离,鼻尖贴着鼻尖。白慕辞抬眼,是桃夭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。

他说:“你怎么不找我喝酒。”

白慕辞退后一步,语气淡淡的:“我最近戒酒。”

桃夭不悦地从树上跳下来:“你们恶生门没一个能喝的,左右就你酒量还不错。既然你不陪我喝酒,那就叫临西那老儿来陪我练剑,不然我合该无聊死了。”

白慕辞低着头沉默不语,过了半晌才颤抖着声音开口:“临西长老不在门中,怕是游历九州去了。”

桃夭叹息,抱着酒壶喝了一口烈酒:“这世间多无聊啊,我活了几万年却始终弄不懂人类究竟为何而活。”

他忽然伸出手指,轻点在她的眉宇上,他用手指一点点将她的眉宇舒展,他说:“你始终紧皱着眉头,好像有万千心事一般。临西那老儿也是,总是愁眉苦脸,既然活着不开心为何要这般活着?”

他是恶生门妖,自然没有人类那么多七情六欲。

桃夭的手指忽然停在她的额间,他忽然扯了扯唇角,一团晶莹剔透的光忽地从她额间传到他的手指,尔后又渐渐消失……桃夭看着她的眼睛说:“是谁在你心底留下了一滴泪?”

一滴泪,原来,傅之河的执念竟是一滴泪,所以那不是梦境,她是实实在在被傅之河的执念唤到他身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