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魔气乍现
一片蓝色的海水正涌动,掀起的浪花似乎要与天边的白云一般高了,那些海水渐渐被红色的血水蔓延,一层一层浸染,冰冷的海水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身上,然后将她紧紧束缚。
白慕辞从梦中醒来,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。
她很少做梦,一做梦便是心惊肉跳的场景,梦中的惊涛骇浪和一片血水让她心痛,到底是为何会做这样的梦。她记起来从恶生门出来那一日大战章鱼精的场景。恶生门到九州的路程必须经过一片海域,它位于遥远的东海之上,与九州隔着一整片海洋。难道她的梦是在告诉她,恶生门出事了么?
清醒之后,她有刹那失神。日头刚好,天蒙蒙亮,外头透着一丝凉意,微风拂过的时候,清冷一片。她在花园中走着,表面平静,可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。她不如沉风沉稳,也不如凉月聪明,就连本事也不如他们大,以前总有他们做依靠,现在却只能靠自己做决定,靠自己解决一件件棘手的事情。
白慕辞找来傅之河,向他打听着莫敌的伤情,她呐呐开口:“他伤口可还恢复得好?”
傅之河说:“碰过水,虽好得不大利索,不过没什么大碍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白慕辞点点头说道,“待我回去之后你便向他说明缘由,只是现下门中有事脱不开身。”
她眼里的担心昭然。傅之河神色落寞,那双眼睛黯淡了一瞬,长长的睫毛在轻微颤抖着,他抿了抿唇,终于开口:“你可知我曾经也是你的救命恩人。”
他指的是在小渔村时,他将她从海边捡了回来,为她疗伤,一餐一饭,朝夕相处。
出来得越久,欠下的恩情就越大。白慕辞说:“我知道。”
是啊,你记得,可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莫敌,便是再也不记得他与她在小渔村生活的光景。他比不上莫敌的英勇神武,也无法护她周全,他就只剩这么一个残破的身子,日日苟且地活着。他何其无辜,明明做错事的不是他,为何天命要报复在他身上。
傅之河叹息,心中一片悲凉,天命不公又如何,自古以来连神都无法对抗天命,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如蝼蚁一般的人类。
白慕辞说:“我欠恶生门的养育之情要用一生去还,这一生便再也还不完旁的恩情。我曾想都将它们还清了,来世也好心无旁贷地做个普通人。现在想来,如今还不清的恩情到了来世,还能羁绊一生,也算是件美好的事情。”
傅之河点头:“也只盼来世我不再是傅家人,这样……便也能真的走完一生。”
傅之河的话让她难受,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个中缘由,也等不得莫敌身子康复,便急急忙忙备了车马要回去恶生门。
出发的时候,她瞧见莫敌立身于车马旁,脸色虽然恹恹,可比起前两日大有好转。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她要回去。
莫敌冷着嗓子,眉头紧紧地皱着,他说:“你要自己一个人偷偷走吗?”
几日来,他们之间的交流甚少,白慕辞一见到莫敌便觉得内疚。白慕辞低着头说:“你的伤好得还不大利索,回去恶生门也不晓得会经历什么,怎好再拖你下水,拿你的性命开玩笑。”
他忽然又开口,这一次他不再叫她阿辞,而是叫了一声,“媳妇。”那一声“媳妇”说出口,白慕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一样,难受得紧。
她说:“我欠你的自然会还,只是那一声‘媳妇’我实在当不起。”
如今和当初的心境不一样,她只是不想连累于他。
莫敌笑了一下,随即又将嘴唇抿得紧紧的,他便不再说话,只是盯着白慕辞,良久,他才开口。他说:“自我救你那日,你便是我媳妇了。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离开你,你欠我的今生还便是。我不是傅之河,你休要用来世再还的说辞糊弄我。”
白慕辞心惊,他竟然偷听到了她与傅之河之间的对话。白慕辞心中虽然气恼却也无奈,这人当真是愚笨,怎的就说不动呢。她说:“你怎的如此愚钝,连命也不要了么。你可知我生来便是双色异瞳,一生都不得离开恶生门,是要与妖魔对抗之人。”
“那我便也是和妖魔对抗之人。”
“罢了,罢了。”白慕辞叹息,实在不知如何是好,这样的人让她连说出拒绝的机会都没有。这人之前嘴笨,怎么现在倒巧舌如簧了,一句话便将她堵得无路可退。
莫敌见她不再反对,嘴角向上勾起,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。白慕辞无奈,说:“如若你出了事,我便也只有把命赔给你了。”
莫敌笑:“也好,轮回之路便也不寂寞了。”
两人跟沈三千道别之后,便准备启程去遥远的东海边上。他们回去得匆忙,沈三千的船只又太过繁复,两人便决定租一条小船回恶生门。
白慕辞见傅之河并未出门送自己,便知他身体还是不大好的。她心中想,下山一趟能遇到傅之河和莫敌也算是她的福气,果然如古人所说,大难之后必有后福。
二人走后没多久,原本安静的府邸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。是被沈三千拨去照顾傅之河的丫鬟,那丫鬟名叫柳眉,从小就被养在沈府之中,教养自然是极好的,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目的模样,如何今日竟会这般大呼小叫。
她一边小跑着,一边喊道:“快来人啊,傅大夫吐血了!”
这府中都知傅之河于沈三千的恩情,就连那些夫人姨娘们也对他是客客气气的,他们这些下人哪里敢怠慢。
沈三千听了也急得不行,他与傅之河的交情向来是极好的,不止是因为他治好了自己的顽疾,更因为傅之河学识渊博,谈吐不凡,两人也正因此而成为了忘年之交。
如今知道傅之河旧疾发作自然是着急的,连忙差人去三王爷的府中,要三王爷将宫中的御医请过来。又叫人去拦下了白慕辞他们的车马。这一别,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,所以无论如何,沈三千也要为傅之河留下白慕辞。
他是个生意人,一双眼睛老练毒辣,洞悉一切,自然也将他们三个的关系瞧得分明。
那柳眉哭哭啼啼的,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:“昨日我伺候公子用膳,便瞧出他神色不大好,饭食也没吃多少便早早睡下了。今晨我去伺候他更衣,便见着公子正在咳血,地上、衣襟上都是血渍,脸色泛白,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。”
沈三千气愤地说道:“我平日见你机灵,便拨你去照顾傅大夫,却没想到你竟如此粗心大意。”
柳眉吓得一张小脸煞白,哭得更加凶了,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,嘴里说道:“老爷,都是柳眉的错,是我没照顾好傅大夫。”
“你且起来,他的这个病也怪不了你。”沈三千到底不忍心责怪柳眉,毕竟也是从小养到大的孩子,平白生出一些亲情来。
“柳眉,柳眉想让老爷做主,一生一世追随傅大夫。”柳眉咬咬唇,终于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。
沈三千说:“倒也好,我便与他去提一提,能有个人照顾他我也放心。”
此时傅之河的房中早已有赶来的御医为他号脉。那御医脸色凝重,叹了口气,又摇摇头,大抵有些回天乏术的意思。
白慕辞和莫敌听说傅之河犯了病,早就急忙赶回了沈府。赶到的时候,正听到御医说傅之河的病情,只听得一句穿靴戴帽阎王叫,白慕辞差点站不住脚,就要往地上倒下去,好在被莫敌扶住了。她喘着气问道:“可是确定了傅之河的病情,没得救了么?”
如今这般境遇倒也不难猜到,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早,他的命竟比他的父亲还要短暂。
御医看了一眼一帘之隔的傅之河摇摇头说:“如今勉强只剩一口气吊着了,他这病最多拖不过一个月了。”
白慕辞是天生少泪之人,如今看着珠帘之后的傅之河竟有些眼眶发涩。他那么努力地寻找活下去的方法,可到底还是敌不过天命的捉弄。人的力量何其弱小,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对抗天命。
白慕辞看到他的旁边只有一个小丫头伺候着,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,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,穿了一件绿色的薄纱流苏裙,模样儿俏丽。她跪在傅之河脚边端着汤药,细细地用嘴将那汤药吹凉,只等着傅之河从昏睡中醒来喝下这碗汤药。
终于垂在珠帘外的手动了一下,跪在脚边的柳眉咧开嘴笑了一下,打开珠帘,想要将汤药喂给傅之河喝下。
打开珠帘的那一下,白慕辞往后退了一步,她以为自己看错了,闭了双眼又睁开,竟还是看到一样的光景。傅之河身上散发着一层微弱的红光,那红色的微光似一条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身上。
上古神史有记载,魔出世,浑身血气翻涌,需以万人魂体为食,魔体需以万人魂体为浴。魔出世,九州山洪暴发,瘟疫肆虐,天气反常,六月飞霜,民不聊生。
“不,不,他怎么会是魔呢?”白慕辞摇摇头,嘴里喃喃自语着,退后几步。如今喝着汤药,虚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的傅之河,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人。
那微弱的红光忽然全部钻进了傅之河的胸腔之内,他猛地咳嗽了一下,将嘴里的汤药全部吐了出来,柳眉赶紧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。
莫敌附到她的耳边轻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在还没有成魔之前,傅之河身上的魔气旁人自然是瞧不出来端倪,可她是天生的双色异瞳,能瞧尽天下一切的污浊之气。白慕辞思量半天,还是咬唇摇了摇头,如今傅之河只是乍现魔气,如若将他带回恶生门,受恶生门醇厚的灵气滋补,兴许能将体内的魔气给抑制住。
待那柳眉喂完药之后,白慕辞走到傅之河身边,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说道:“我有事想要单独说与你听。”
柳眉不想走,可是沈三千只是使了个眼神,要她赶紧下去。柳眉不情不愿地走后,整个屋里只剩下白慕辞、傅之河和莫敌。白慕辞说:“莫敌,你也出去罢,我有事要与他说。”
莫敌抿着唇走了出去,眼里情绪涌动。他向来是这样,眼神总是太过昭然。一张脸总是绷得很紧,看不出喜怒哀乐,倒是那双眼里的情绪很明显。
不过白慕辞此时也顾不得他的心情了。待屋中只有傅之河和她之后,她才开口问道:“你这病能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吗?”
魔是超出六道的生物,是绝不可以存在于九州之上的,她一定不能让傅之河堕入魔道。
傅之河咳嗽一声,那胸腔之内隐隐有红光闪现,他捂着胸口说:“好热,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。”
白慕辞知道那是魔气在侵蚀他的心,她说:“不必怕,等会儿就好了。”
她伸出手,将手放置于他的胸膛之上,手中源源不断的灵气传入他的胸腔之内,像是哗啦一声浇在心头的甘泉。傅之河微喘一声,像是终于缓过气来。他睁开因为疼痛紧闭的双眼,当对上白慕辞的双眼之后,心头无限酸涩,他说:“慕辞,一生真的好短暂,一眨眼,就快要走完了。”
白慕辞强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,说:“之河,你现在必须告诉我关于你家族的秘密。我要怎么跟你说呢,它不止关系到你的家人的性命,还关系到天下苍生。”
“天下苍生……”傅之河看着他,一双眼里写满疑惑,他说,“这个病真有如此凶险吗?”
“是的,你愿意随我去恶生门么,此去路途遥远,我只能用药物强压住你身体的魔气。可能,可能你的身体会吃不消,最后同样会死。但,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。”
白慕辞说完,也觉得这对于傅之河来说,太过于残忍,可是任由魔气在傅之河体内横冲直撞,傅之河不是被魔化就是死于魔气之下,就像他的父亲一般。
“你说魔气?”傅之河一惊,骤然想起,傅家祖上的族谱,有关于龙和人结合的传说:人龙育有一子,便是传说中的龙子蛟,传闻蛟还有一个胞弟,却是普通的人类模样。因为蛟化身魔物,胞弟受到天命诅咒,后代都因病活不过中年。
“你是说天命诅咒?”
白慕辞摇摇头说,“其实不然,蛟的胞弟,可能体内也含有魔气,只是没有魔化,而是将魔气传给了后代。后代也像他一样并没有魔化,而是因病痛英年早逝。如今你也是这般,只是你的魔气竟然出了体外,吸纳了外界的污浊之气,证明,你可能和你那些先辈不太一样。”
白慕辞不忍心将后面的话说出口,倒是傅之河替她说了下去:“是不是,我有可能变成魔?”
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,声音沙哑,强忍着泪水,怕自己一不小心在白慕辞面前落了泪,叫她看了笑话。只是这般模样,更叫人心疼。
她说:“倒不是没法子,只要将魔气驱逐体内,这辈子,你便可以像普通人一样,娶妻生子平淡过一生,也无需再受病痛的折磨。”
“你是说,我可以活下去?”难怪他寻遍九州,始终找不到救治的法子,原来那法子不是没有,只是没掌握在他们这些普通人手中。
“跟我去恶生门,我让门中长老帮你。”白慕辞伸出食指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,她说,“你不必太难受,没事的,一定没事的。”
白慕辞心中怅然,这大概是天命跟他开的一场玩笑吧。
“谢谢你替我守住了这个秘密。”傅之河说。即使救助再多的人,大概人们也没有办法原谅一个身上带着魔气的人,做一千件好事也抵不过做一件坏事。
“因为我们是朋友啊。”
她与他相视一笑,一如当初,他们在小渔村初见,她嚣张跋扈,他温文如玉。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却一起为小渔村的人排忧解难,消除恶妖。她想,天命一定会保佑他的,一定会保佑他好好活下去的。